星期三, 11月 17, 2004

無法消解的張力——聽「如何邁向創意城市」研討會

西九龍的大型文娛藝術區,從完成填海至今,已有十年左右的時間。其間,香港經歷了地產、科技等特大泡沫,全部都得不到甚麼好結果,一個又一個經濟發展的主調已自殺或給謀殺後,終於輪到文化和創意。西九龍的大計劃開已進入諮詢階段的今天,整個特區風起雲湧,街頭巷尾都在談論文化和創意:有大財團付款邀請傳媒到歐洲十天走五個國家,和花多眼亂博物館和展覽館、也有以文化和創意為主題的國際會議接連在香港舉行。今天,藝術發展局在一片喧鬧聲中,便作了一次討論文化和創意的示範。

由藝發局主辦的系列研討會,「如何邁向創意城市」,假香港國際金融中心第二期——今天的最新地標——的香港金融管理局總部舉行。據今天的主持陳永華教授指出,該擁無敵海景的場地由金管局慷慨借出,費用全免。討論創意的研討會在金管局舉行,從場地的性質以至其實際的地理位置,已是足夠韻味深長。
金管局的總部位於國金二期的五十五樓,但在大樓裡,能到五十四樓和到五十六樓的那幾部升降機,並不能上到五十五樓。要到金管局,便得從與商場相連的升降機大堂,乘扶手電梯往下走一層,然後再來一個大u-turn,經過那狹小的通道,才能進入只上金管局那層的升降機的大堂。最後,進入等候升降機的區域前,還要通過作G4打扮的保安與地鐵閘口般的關卡。一切都井然有序,酷一點說,便是under control。

香港沒有制度性的中央銀行,長久以來,香港金管局便擔起了香港宏觀金融財經的調節者角色,九七年亞洲金融風暴,決定借出十億美元到泰國救急,及後港元遭國際大鱷索羅斯狙擊,動用外滙儲備救市的,便是這個金管局。如此重要的機關需要這種規模的安全感,不值得驚訝,甚至合理得很。但藝發局從研討會的選址,到其公佈活動消息的方式,竟與場地本身嚴格安排的空間,隱隱然異曲同工。聞說藝發局只將研討會的邀請函發予其顧問——當然,如果閣下是藝發局之友,經常瀏覽其網頁的話,也會得知這個活動。然而,即使這個規模的宣傳旨在令聽眾相對同質(這想法有點陰謀論味道),但出來的場面也可以是始料不及的,而且,問題也不一定源於藝發局有意無意選定的聽眾。

我不知道keynote speaker,美國加洲大學聖地牙哥分校的教授john eger,預備今天的演辭時,是否一如藝發局一樣,已事先假定了聽眾會是甚麼人。他提出了creative community的既念,又以如迦利略(數學家加詩人)、愛因斯坦(物理學家加小提琴手)為例,說明藝術和科學不必然排排斥,以新加坡、馬來西亞、杜拜、矽谷等地方為例,說明創意與資訊科技、經濟發展可以如何完美結合。最後,他以十式秘笈教授香港如何一步跟一步的練成creative community。

我想,不是creative community這概念本身有甚麼彌天大錯裙拉褲甩,說community的參與式假設更可能正是香港最缺乏的,亦幾乎已是共識。然而,「如何邁向創意城市」有別於「creative community 有乜強項」。因此,無論是台上的評論和台下的提問,都不約而同的對eger教枓書式的、無視個別地方具體細節的提法提出異議。盧景文指「oriental」的、以整個文化傳統為單位的創意觀,顯然與西方以個人為單位的創意觀南轅北轍(當然,他這對oriental對西方的分類,也實在含糊浮泛)。榮念曾則一口氣吐出了幾十條問題,有直問有反問有誠意有諷刺,但都直指香港的問題不在於缺乏鴻圖大計,而是缺乏討論在香港談創意的土壤,是怎樣的土壤。

台下的問題則更見針銳直接,有朋友問香港的資訊基建,如電台、電視等,都是高度壟斷的,但談community則意味由下而上的參與,eger的十招能否對應香港的情況?還是練不到兩招就要碰壁放棄?又有朋友指出,以香港現在的經濟環境、一般人的工作壓力,說對著敵海景便可有勇敢的想象和碩大的夢想是否空談?亦有朋友說,創意和經濟發展在外國的完美結合固然令可香港人羨慕不已,但以西九龍為例,所有投標者都是嚴格意義的地產商,對文化藝術的發展與運作毫無經驗,eger會如何估計西九龍計劃對香港發展創意能起的作用?

面對這些意見和提問,eger的回應要不是令人吃驚詫異,至少也叫人搖頭嘆息。我不知道他是不願具體評論,還是他的基本認識框架根本容不下對具體細節的把握,他只提出,要問的是你(指聽眾)是誰,你想幹嗎,你的視野是甚麼等等。換言之,eger是誰,他在想甚麼,他的視野是甚麼,抱欺,聽眾不需知道,他也無可奉告。再來一輪問題後,他更吐出:我只是一位嘉賓,無意提出批評意見。主持問eger還有沒有其他回應,他以「沒有,謝謝」作結。輕舟已過萬重山。

eger的意見可能真的無足輕重,聽眾無從得知可能實在不是甚麼損失。但榮念曾的回應還是堯有意思的,他說布殊當選連任美國總統時,他身在美國,但他不認為自己是賓客——如果賓客暗示對事情不痛不癢的話——他倒認為布殊獲勝對全世界都影響深遠。事實上,即使不考慮是藝發局老遠從美國請他到香港的,至少也得考慮自己是研討會的主要講者,以「我是嘉賓」為理由拒絕提供實質意見,未免有點欺場罷。

文化藝術創意與經濟發展結合,說來響亮容易,就如談創意的研討會能不費分毫在金管局的總部舉行;金管局總部位置上的進入限制,和研討會的預設聽眾,也的確令執事者的自信看似理所當然不必存疑。然而,研討會的過程中,氣氛雖肯定是平和有禮的,但張力不僅存在於台上台下之間,台上講者之間的距離也可以是無法消解的(榮念曾一連串獨白式的提問,便肯定有效的干擾了原來發言和討論的形式與秩序)。可以肯定的是,創意與經濟發展在香港的具體結合可以怎樣進行,怎樣討論,顯然不是幾條口號和綱領能大穫全勝地解決的。大路或許可以通羅馬,但羅馬卻也不是一天建成的。

eger全場最中點、最有意義,但可能也是最消極後退的一句,或許是「我不管西九龍最後的結果是怎樣,最重要是能刺激討論,這是起點」。但面積有兩個尖沙嘴的西九龍填海區,鐵定是香港市區的最後和最珍貴的一幅地,以及諮詢期只得蜻蜓點水的六星期,卻又令eger的話聽來這麼近那麼遠了。